凌晨四点二十七分,手机闹铃的嗡鸣刺破寂静,我几乎是挣扎着坐起,窗外夜色如墨,简单塞下几口面包,背上昨夜反复检查的行囊:相机、雨衣、两瓶水,还有那根朋友力荐的登山杖,黄山,这座魂牵梦萦的奇峰,终于要在今日与我相遇,车子在盘山公路上疾驰,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靛蓝,远处群山的剪影开始苏醒,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在胸腔里鼓荡——这不仅仅是一次攀登,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赴约。
抵达云谷寺站,天空已铺展成清透的蓝色,坐上云谷索道,轿厢平稳上升,脚下葱郁的林海渐渐退潮,取而代之的是裸露的灰白色花岗岩巨壁,陡峭嶙峋,不过七八分钟,缆车便轻盈地泊在白鹅岭站,走出站台,山风裹挟着清冽草木气息扑面而来,瞬间拂去所有倦怠,阳光慷慨地洒落,远处山峦轮廓分明,深深浅浅的绿意蔓延至天际,深吸一口气,黄山独有的冷冽与纯净直抵肺腑,脚步也莫名轻快起来。
沿着石阶上行,目标直指始信峰,途中,一株姿态奇绝的松树闯入视野——探海松,它扎根于陡峭岩壁,虬劲的枝干如苍龙探首,执着地伸向无垠的深谷与翻涌的云海,驻足凝视,这生命在绝境中迸发的韧性与从容之美,令人屏息,黄山松的根系仿佛拥有某种神秘力量,能穿透坚硬岩石,汲取微薄养分,在贫瘠中傲然挺立,自成一道风景,抵达始信峰顶,视野豁然洞开,脚下群峰如岛屿般浮沉于浩渺云海之上,阳光穿透云层,在翻腾的“海面”投下流动的光影,语言显得苍白,唯有风声在耳畔低语,诉说着亿万年的地质变迁,这壮阔,是自然无声的史诗。
告别始信峰,循着指示牌走向北海景区,山路蜿蜒,游人如织,忽见前方石阶上,一位挑山工正拾级而上,他肩扛两根长扁担,前后各悬挂着沉重的包裹,步伐不快,却异常沉稳,古铜色的皮肤上沁满汗珠,在阳光下闪亮,每一步踏下,都带着千钧力量,与石阶碰撞出低沉而真实的回响,他沉默前行,那背影仿佛与黄山坚硬的岩石融为一体,无声诉说着千百年来的生存韧劲,也深深叩击着我的心,这负重攀登的身影,本身就是黄山精神最朴素的注脚。
路过黑虎松,这株声名显赫的奇松果然气势非凡,枝干粗壮有力,针叶浓密如墨,真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,盘踞山道旁,守护着过往的旅人,抵达北海宾馆附近时,早已过了正午,寻一处平坦石台坐下,拿出自备的面包和卤蛋补充体力,山风带着凉意吹过汗湿的额头,疲惫感悄然爬上小腿,环顾四周,游人大多在此休整,有人倚石小憩,有人分享着各自背包里的食物,山间回荡着轻松的笑语,这份短暂的休憩,是能量补给站,更是心灵的小小驿站。
补充完能量,向此行最核心的目标——光明顶进发,山路愈发陡峭,坡度明显增加,石阶仿佛无穷无尽,考验着意志与体力,汗水浸透了衣衫,呼吸也变得粗重,途中经过一处险峻之地——“一线天”,两片巨大的石壁几乎垂直耸立,中间仅留一道狭窄缝隙容人侧身通过,抬头仰望,唯见一线天光,两侧湿滑的岩壁触手可及,压迫感扑面而来,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,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,这段路,是对勇气的小小试炼。
终于,一步踏上光明顶,这里是黄山第二高峰,视野极为开阔,1860米的海拔,让人顿生“一览众山小”的豪迈,环顾四野,天都峰、莲花峰等巍峨群峰尽收眼底,如众星捧月般环绕四周,远处云海时而平铺如毯,时而翻涌奔腾,气象万千,山风猛烈,吹得衣袂翻飞,仿佛要将人融入这无垠的天地画卷,极目远眺,心中涌动的不仅是征服的快感,更是一种对天地造化的深深敬畏。
在光明顶短暂停留后,目标锁定黄山最高峰——莲花峰,通往峰顶的路,是意志力最严酷的考验,石阶陡峭得近乎垂直,部分路段需手脚并用,紧抓冰冷的铁链才能向上攀援,每一次抬腿,小腿肌肉都传递着酸胀的抗议,当最终踏上莲花峰顶那方狭窄的观景平台,所有疲惫顷刻间烟消云散,立于黄山之巅,仿佛立于世界屋脊,脚下是万仞深渊,云海在脚下翻涌不息,时而轻柔地漫过脚踝,时而如潮汐般退去,露出深不见底的山谷,群峰皆在俯首,天地浩渺无极,这一刻,时间仿佛凝固,只余下风掠过耳畔的呼啸和自己清晰的心跳。
站在群峰之巅,云海漫过脚踝,这方寸之地,是亿万年间地壳剧烈运动的献礼,是风雨与时光雕琢的孤绝舞台,脚下石阶上挑山工沉重的足迹,石缝间黄山松倔强的根系,连同我那被汗水浸透的衣衫,都在无声印证:世间至美之物,往往需穿越崎岖方能抵达,而每一次向上跋涉,都是对生命韧性的淬炼与对天地壮阔的臣服。